孟晓旭 蒋雁喃:日英再续“同盟”?
近年来日英关系正在不断走近。2024年4月,英国宣布从2025年起,英军将与美军和日本自卫队一道,在亚太地区定期开展联合军事演习,以提升联合作战能力。实际上,自2023年以来,日英在各领域特别是安全领域内的合作已经空前紧密。英国首相苏纳克称,历史上的“日英关系从未如此密切”。在1921年日英旧同盟关系瓦解一百年之后,两国还会再续“同盟”么?
近年来日英不断接近
二战结束后的很长时期内,日英间安全合作并不多。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日英安全互动开始密切。2017年8月,日英发表《关于安全合作的日英联合宣言》,提出全面加强日英安全合作,把日英关系提升至新水平。2019年,日英首脑会谈宣称要“锻造同盟”关系。之后两国安全防务合作日趋活跃,举行多次外长和防长“2+2”会谈以及各类双边和多边联合军事演习。2021年英国海军航母“伊丽莎白女王”号首次停靠日本。日英在缔结可以交换机密信息的《情报保护协定》,以及相互融通物资和劳务的《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ACSA)基础上,于2023年1月再次升级安全合作机制,正式签署《互惠准入协定》,允许两国规划和开展更大规模、更复杂的军事演习,并允许双方相互部署军队。英国成为第一个与日本签订此类协定的欧洲国家,这也是日英两国时隔120年后再次允许互相部署军队,两国之前签署类似的安全协议可追溯到1902年。
从着眼未来军事战争出发,2022年12月,日英意还就下一代战斗机项目“全球空中作战计划”达成共识,组成了一个跨越欧洲和亚洲的军事合作伙伴关系。这是日本战后首次与美国以外的国家开展大规模安全合作,也标志着日本在全球军工业角色的重大转变,将扩大日本在欧洲的防务关系网络。2024年4月,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关系(AUKUS)三国防长联合声明宣布,正考虑同日本就AUKUS“第二支柱”的先进能力技术项目进行合作,包括人工智能(AI)、量子技术、高超音速及反制能力等领域。英日还寻求将安全合作范围扩展到网络空间和太空等新兴领域。2023年3月,英日签署一项旨在推动未来太空合作的协议,主要涉及共享威胁太空的信息、进行协同训练和人员交流。
此外,日英关系还从令人关注的安全领域的接近逐渐扩展到经济联系的强化,包括经济安全合作。脱欧后英国签的第一个经济合作协定(EPA)就是与日本。日英还在科学、技术、研发领域加深关系。也是在日本的支持下,英国如愿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2023年9月,日英宣称将就经济安全建立部长级定期磋商机制,就增强供应链等经济安全问题对话。10月,日英韩等五国搭建可再生能源供应链支援新机制。
有意再“同盟”?
日英同为海洋国家,分别位于亚欧大陆的两端,都是美国的盟国,且与美国有着共同的国际安全观和国际秩序观。日英都认为“印太”地区的战略重要性在上升,有必要强化合作共同维护“印太”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保持“印太”的“自由”和“开放”。特别是在大国战略博弈和乌克兰危机的背景下,双方都有意将“欧洲安全”与“印太安全”挂钩,即所谓抱团取暖。
早在上世纪60年代日本就有在日美英三边“同盟”框架下对英合作的构想,这也是战后以来日本主流的外交构想。奠定“吉田路线”的前首相吉田茂在20世纪60年代初就在时任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定下访日行程后表示:“如今只有日美之间的军事对话机构,我希望日英美之间能够有政治上的对话机构,借麦克米伦访日之机成立一个这样的部门,如此一来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交换意见了……我认为日英美之间应当更频繁地沟通,推行正确的政策。”吉田茂认为,自己一手奠定基础的日美同盟这一机制并不足够,为了让日美同盟发挥更大作用,昔日盟国英国的参与也非常重要。
当下,日英认为推进两国关系将有助于提升各自在全球的影响力。从两国各自的国家战略看,日本正处于新一轮的战略躁动期,追求成为“一流国家”,倡导“印太战略”并希望在全球事务中发挥引领作用,正以军事安全领域为突破口推进“摆脱战后体制”,而对外安全合作无疑是比较合适的可以说服国内政治和舆论的借口。脱欧后,英国改变了1968年宣布从苏伊士运河以东撤军以来的“全球收缩”战略,开始高调推进“全球英国”战略,试图增加对亚太地区的战略关注和资源投入,扩大在该地区的政治及军事影响力。实际上,英国还有一种自由主义式的“理想型”海洋战略构想,那就是与日本一道,加上斯里兰卡、马尔代夫、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斐济、坦桑尼亚、肯尼亚等国,形成中间力量以作为中美两个大国的反向力。
现实利益更是推进两国朝“同盟”关系迈进的动力。从日本的角度看,英国作为“五眼联盟”、北约、AUKUS的核心成员以及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是日本加强与西方安全合作的纽带。日本希望借助英国成为“五眼联盟”的“第六眼”、巩固与北约的“全球伙伴”关系以及加强与AUKUS的合作,顺利实现“入常”梦。而且,在美国加强国防尖端技术保护的背景下,日本要提升军事实力和强化军工产业在世界的竞争力,无疑需要英国助其提升国防技术。另外,因为英日均是美国最亲密的盟友,美国自然不会反对日英紧密的军事合作。而从英国的角度看,要实现“全球英国”,其在“印太”的相关安全行动同样需要日本的支持。英国将日本定位为“亚洲安全保障方面最紧密的伙伴”。2021年,英国与美澳签署AUKUS,目标是监视太平洋并形成对该地区的威慑。其中AUKUS协议允许英国在太平洋获得军事基地。与日本建立密切的双边和多边关系,也便于英国将其海军和核舰队调往日本港口。而且,英国的军工产业对于亚洲市场也抱有期待,将防卫费大增至GDP2%的日本无疑是英国关注的合作对象。
不利于亚太安全
大国博弈背景下,日英基于所谓民主价值观在“印太”随美而动的紧密性安全合作无疑令地区安全形势更为复杂,将会加剧亚太地区的大国竞争。在美国影响力衰落、新兴国家不断崛起的形势下,美国有意强化盟友体系,包括鼓励盟友之间强化横向合作,通过盟友这个“最大的战略资产”来开展大国竞争。作为美国最重要的两个盟友,日英强化合作无疑是美国开展大国竞争的“力量倍增器”,为美国在地区开展战略规划、外交方针和军事行动提供支撑。日英防务合作和频繁的双边和多边联合军演,有助于强化美国与盟伴间的军事一体化,包括武器的标准化、物资的融通性及互操作性,提升美国用于大国竞争的“综合威慑力”。
日英强化安全合作还将加剧亚太安全形势的紧张。日英会在所谓维护“基于规则的印太秩序”的口号下,联手介入地区领土和海洋争端问题,强化对华施压。2021年3月,英国政府发表的《安全、防务、发展和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报告》称中国是经济和安全领域的“系统性挑战”,强调未来十年将在该地区建立比其他任何欧洲国家都更广泛、更长久的存在。而2022年底,日本发布的新版《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更是追随美国将中国定位为“迄今为止最大的战略挑战”。日英强化“印太”安全合作也会给那些与中国有争端的相关国家撑腰打气,使它们的相关行动更具挑衅性。
而日英共同研发及出售防卫设备,则会提升处于战略躁动期日本的军事能力,给地区增加新的安全风险,并将推动地区形成新的“军工复合体”,从而刺激亚太走向军备竞赛。在AUKUS“第二支柱”下允许共同开发先进军事技术和共享机密信息的协议框架,更将进一步提升日本“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进一步加大地区面临的安全风险。而为推进与英意共同开发的下一代战机的出口,日本在2024年再一次修改《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及其运用指针,从而打开了日本向地区出口武器的新大门。
日英重温“大国梦”?
从目前来看,日英是基于战略和安全利益的考虑在不断靠近,并非要结成正式的同盟关系。但曾经的旧同盟历史和经验无疑是推动日英走近的重要背景因素。2023年1月,岸田首相访英期间,英国首相苏纳克就向其展示了400年前日本幕府将军德川秀忠赠送给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的武士甲,该武士甲由当时的英国通商使节带回。事实上,日本从明治时期到大正时期的外交主轴一直都是对英关系。当然乌克兰危机的背景也强化了日英两国基于历史对走向“同盟”的某些想象。1902年,日英建立同盟,目标是对抗沙俄在东亚的活动。而日本正是由于与控制了全球七大海域的大英帝国建立了同盟关系,才获得了自身国际地位的提升。
但是,日英在安全领域的迅速接近如果是基于选边站队的冷战思维搞阵营化的话,无疑将是错误的选择。日英助力美国护持霸权只能使自己与地区国家渐行渐远,与其增强影响力的初衷背道而驰。何况,日英也缺乏作为全球性大国的实力基础,一味地战略“透支”只能适得其反。
(作者分别为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科院图书馆助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