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24日，日本第217届通常国会正式开幕，夫妻分姓制度是本届国会讨论中最受关注的议题之一。夫妻分姓制度允许夫妻在婚后保留各自原有姓氏，与此相对的是夫妻同姓制度，它所依据的是现行日本《民法》《户籍法》中夫妻婚后应使用同一姓氏的规定。

　　现实中有大约95%的女性婚后改用夫姓，这对她们的日常生活和职业生涯均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

　　夫妻分姓制度的历史与现实

　　夫妻分姓制度在日本不是一个新鲜事物。1876年3月17日公布的《太政官令》规定妻子使用娘家姓氏，这一制度维持了22年时间。1898年出台的明治民法规定夫妻同姓，1947年修订后的战后民法沿袭了明治民法规定并持续至今。此后日本政治、经济和社会各界对此问题的看法错综复杂，支持、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兼而有之。

　　日本政府对于夫妻分姓制度的讨论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

　　1996年，日本法务省法制审议会提出修改现行民法建议，允许夫妻选择保留各自姓氏。然而，这一提案当时遭到许多国会议员，特别是自明党议员反对，未能进入立法程序。此后，法务省又于2010年试图再次推动相关法案，仍未能成功。

　　在此背景下，日本民众以现行法律不允许已婚夫妇拥有独立姓氏的规定违反宪法为由，向司法机构提起了集体诉讼，但最高法院大审判庭在2015年和2021年均判定现行强制夫妻同姓制度并不构成违宪。同时，最高法院也明确表示这一问题应交由国会判断。然而，日本国会迄今尚未讨论这一问题。

　　各大政党间的立场角力

　　目前联合执政的自民党和公明党对此问题立场也不一致。

　　自民党内部分歧较大，积极派认为需要根据国际社会潮流和日本社会需求引入新制度，保守派则认为夫妻分姓会冲击传统的家庭观念。另一方面，公明党赞同夫妻分姓理念，但希望审慎地修改制度，避免引发社会混乱。面对自民党内部以及自公联盟分歧，石破茂首相希望尽快统一自民党党内意见，并与公明党协商具体方案。

　　第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立场鲜明地支持引入夫妻分姓制度，认为这是尊重个人人权、推动社会进步的必要一步。

　　日本维新会的立场是希望赋予婚前姓氏更广泛的法律效力。其他党派，如国民民主党、日本共产党、令和新选组、社会民主党等均赞成该制度，认为这是尊重个人自由的重要举措。

　　参政党和日本保守党则明确表示反对，认为夫妻分姓将破坏日本传统家庭的凝聚力和稳定性，甚至危及社会的根本价值观。

　　寻求女性权益的社会呼声

　　其实，夫妻分姓制度既不是否定现行的夫妻同姓规定，未来也不会强制夫妻分姓，只是在现行规定之外增加一个允许夫妻分姓的选项。30年来日本社会对于夫妻分姓的需求逐渐增加，尤其是晚婚人数增多和社会日趋多样化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女性希望婚后能够保留婚前姓氏，以保持职业生涯的连续性和完整性。

　　夫妻分姓制度有助于女性在劳动力市场的稳定供给和降低企业劳动力成本。因此，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于2024年6月发布了建议引入夫妻分姓制度的政策建言书。建言书指出，这一制度将减少女性在办理护照和海外出差时因为改姓造成的不便，既有助于吸引更多国际人才，也能促进职场性别平等。

　　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棚村政行指出，由于自民党反对，日本国会过去长期回避讨论夫妻分姓制度的做法存在问题，本届国会能够就此展开辩论本身意义重大。他进一步指出，需要讨论的是夫妻分姓制度对日本现有家庭观念和户籍制度的影响，选择夫妻分姓夫妇的子女如何选择姓氏。

　　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公众对姓氏的作用和意义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电影导演想田和宏与电影制片人柏木规与子在美国结婚并保留各自婚前姓氏。二人回到日本生活后，提交了结婚申请却因姓氏不同未获受理。他们认为，婚后改姓会对个人日常生活如更换护照、继承遗产等带来诸多不便，本质上姓名权是一种基本人权，个人的姓氏应该由个人自主决定，日本应该与时俱进，顺应全球化趋势，尊重多样化的婚姻形式。

　　制度落地依旧艰难

　　尽管支持者的声浪越来越高，但反对者的意见同样不可忽视。他们的主要担忧包括：首先，夫妻分姓制度会瓦解传统家庭观念。日本社会长期以来重视家庭观念，认为同姓是家庭团结的重要象征。国士馆大学特任教授百地彰指出，即使允许夫妻拥有选择不同姓氏的自由，但双方的孩子没有选择的自由，孩子的姓氏问题可能成为家庭冲突的根源，从而削弱亲子关系。其次，反对者认为现行的户籍制度是以家庭为单位设计的。如果允许夫妻分姓，需要修改户籍制度，使得行政和法律事务更加复杂。第三，比起夫妻分姓制度，安全保障、税制改革等才是日本迫切需要解决的课题。

　　虽然日本社会舆论逐渐倾向于支持夫妻分姓制度，但立法需要跨越政党间的分歧，并解决制度设计中的细节问题。这不仅是一次关于个人姓名权的讨论，更是一场关于传统与现代、人权与社会结构的深刻对话。无论结果如何，这场辩论都将对日本社会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夫妻分姓制度可能只是一个起点，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平衡个人自由与社会稳定，以及如何在多样性中找到新的共识。

　　来源：中国妇女报2025年2月12日；作者：熊淑娥，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